第 10 章 第十章

    圣泉之处重兵围守。
    六王爷的尸首终于被人从水里捞了出来，总算有了几分体面，他身上刀伤被泉水泡过翻白，淡去的血水淌了满地。
    眼见流到沉秋雪白长靴下，他微蹙眉往后避了避，竭力抑制了呼吸，倒是憋得脸有些红。沉秋最厌恶血腥气，若不是这些人在场，自己又走不脱，定要沐浴一番，再抱着香炉过一天。
    整个院子里人人皆是一副痛惜的神情，神霄殿主面色尤为凝重，他千防万防，却还是出了事情，想也知道会给神霄殿带来多大的影响，万一圣上动了大怒，岂不是要遭殃？
    众人前来之时，那些杀手早就跑的无踪。
    沉秋要救陆鸿瞻，便不能去追，便留在原地，等到众人围到院中时，见到的便是沉秋正提着带血的剑，而六王爷早已身死。
    这画面着实是误导人。
    若是换个人站在这里，说什么神霄殿主也要将人先压进地牢再说，可偏偏是沉秋，于是他只好问道：“沉公子，这六王爷……”
    沉秋抖落剑上的血：“自然不是我杀的。”
    神霄殿主心想，还不如是你杀的，直接抓了凶手解决才好。
    但他面上却一派和蔼：“贤侄的话老夫自然相信，这千百宗派有谁不知道你的为人，只是这究竟怎么回事，你可见到了行凶之人？”
    沉秋垂眼，简单将话说清：“我方才来时，六王爷已死在泉中，内外四十二名侍卫无一活口，院中足有七人，皆穿着暗色行服，质地奇特，似乎能应阳光相融，不易察觉。”
    旁边有人质问：“可现下那些刺客呢？”
    沉秋觉着侧眼看，问话的是当日跌落时地下带众人出去的于宗主，便答道：“跑了。”
    这下众人哗然。
    “跑了？”
    “能在沉公子剑下逃走，无声无息在神霄殿除掉皇家四十七名侍卫，这要是什么人才能做到！”
    “是啊……这沉公子，不会是……”
    终于有人问到：“可是沉公子为何会在这里？”
    “是啊，沉公子你怎么在这？”
    议论之下，院中吵闹不堪，神霄殿主主动解释：“诸位稍安勿躁，沉公子来圣泉，是与老夫提前商议，取水回赠太方山的礼物而已。”
    他抬起眼，又问：“可沉公子，你的意思是说，这七人竟能从你的手下逃走，且不费一兵一卒？”
    他说话间也带着审视，沉秋不避不让的看向他：“的确如此。”
    于宗主紧接着问：“那你为何不追去？”
    沉秋惊奇与他的理直气壮，差些笑出来，直言道：“打不过，难道要去送死？”
    于宗主没话了。
    沉秋在这一辈中名望很高，且此次是代表了太方山，显然不是他能随意定论的。
    神霄殿主派人随着沉秋所指的方向去寻，又叫人封锁了山门与山下城镇，看着地上的尸体又开始头疼。
    沉秋本以为这些人还要对自己质问几句，却没想到自己的身份如此好用，竟是这么轻飘飘的揭过了。
    虽然这与他先前所设想的也差不多，没有人会傻到为难太方山的弟子。
    他暮光沉沉望向泉水后的山石，心想这么久时间，陆鸿瞻也该逃出去了。
    沉秋低头看着剑锋，取出帕子来回擦拭，一面想些诸位宗主商议焦急的样子，一面又想起原著里这些人的举止。
    陆鸿瞻被找出以后，瞬间就变成了众矢之的，在场所有人都不想将这事情拖下去，多生事端，不论陆鸿瞻是不是真凶，他们也就都默认着统一口径，将他当成凶手交出去了。
    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比，滑稽可笑，他就像个能发出声音的哑巴，又或许其他人成了能听见声音的聋子。
    荒唐。
    而如今放在自己身上，这些人的态度又是天壤之别。
    苟活两世，沉秋也算看多了人心，可此刻站在这里却仍觉得骨头里透出寒意，所有人的声音似乎都成了刀，单是听着，也让他觉得皮肉被刮得刺痛。
    “事发突然，这百花宴算是办不成了，老夫已经通知了朝廷，这几日，怕是我们大家都要多在我这神霄殿里住些时日了。”
    神霄殿主再看向沉秋时，语气悲痛：“沉公子，这事情毕竟关系到你，老夫不敢忽视包庇，还请沉公子先委屈移步到院中静候，这段日子，也还是不要随意出入了吧。”
    沉秋听得明白，这是在案子解决之前，要软禁他？
    神霄殿主见他脸色有变，紧接着又道：“不过沉公子放心，等朝廷的人一来……”
    “谁来！”
    他话说一半便被打断，乐逢生自外而来，红衣之上的金纹在光照下显得刺眼，与这人一样狷狂到不可一世。
    他一来，本还小声议论着的众人忽的没了声响，静的要命，等他走来便不自觉的让出条道，少有几个骨头硬的站在原地没动。
    乐逢生还没理清事情，就见一群人正围着沉秋，而沉秋脸上的神情淡淡，疏离冷漠的很。
    乍见此景，乐少主那点神智瞬间飞的无影无踪，满心想着沉秋是不是受了委屈，忙走上前将人护在身后，目色不善的看向神霄殿主。
    “有什么话，你再说一遍？”
    神霄殿主被问的愣住，心想自己也没说什么重话吧，这魔宗的小少主怎么就像只疯狗一般乱咬！
    他到底是正道宗派的头领之一，也不能在众人面前对个毛头小子落了威势，便肃然道：“乐少主觉得，此事是与魔宗有何关联？”
    这话说的阴险，乐逢生微眯起眼：“自然没有关联。”
    神霄殿主笑了：“那少主何以这般……”
    乐逢生没耐心与他打太极，直言道：“与魔宗没关系，但我是沉师兄的人，自然要护着他，这事便与我有关，就是官府办案也要下了证据才能拘捕，神霄殿……又有什么资格扣着人不放？”
    他虽然不知道前面的事，却是将后面的话听住了，明里暗里的就是要将沉秋软禁，说不得最后抓不到人，又动了什么歪心思将这脏水泼到哪儿。
    然而他这一句‘是沉秋的人’，却是让人浮想联翩，即便是沉秋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微微睁大了眼看他，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乐少主，你还是先回……”
    乐逢生却埋怨的回头看他，道：“师兄不要闹，我正在谈正事！”
    沉秋：？？？
    哦。
    神霄殿主斟酌再三，却是有些哑口无言，也的确怕真的同时得罪太方山与魔宗，只好如此了事，叫人将尸体搬走，又去接赶来办案的官员。
    说来也怪，乐逢生就这么一直站在沉秋身前，将他挡的严严实实，沉秋忽然觉得那种刻骨的寒意顷刻消退了，反而随着眼前的红，一丝丝的回暖。
    就是乐逢生不来，他也不会答应这般无理的要求，可乐逢生却能更直接。可以说出所有正道中人说不出口的话。
    即便听着有些荒唐。
    乐逢生紧盯着他们一阵，见没人再不长眼，才围着沉秋紧张查看：“师兄有没有事，听说你与刺客打斗，怎么回事？可有受伤？”
    他说着还要上手去探沉秋的脉，沉秋下意识回避被扣住命门，无奈道：“我没有事。”
    乐逢生的手停在半路，带着几许失落的收回。
    这院中的花树随风飘下雪白花瓣，泛着的香气终于驱散些许血腥，沉秋的神情缓和几分。他被这骤然生变的剧情染活心思，竟生出逗弄这小孩的想法，忍不住道：“先前不是还躲着我，专绕着我走，现在怎么又过来？”
    他说这话时，神情是与以往截然不同的神采，微笑一笑，那双眼便含着无限风流，亮的灼人，简直勾的乐逢生移不开眼。
    雪色的花飘落，他望进沉秋的眼里，一瞬间，时间竟像是回到了四年前的初遇。
    那日也有着耀眼的白，却不是花，而是雪。
    沉秋手中执剑，鼻头冷的微红，每招每式却仍一丝不苟，分毫不差。
    乐逢生记得清楚，太方山上的风雪剑，压着厚重雪层的树枝，树下的酒。
    他自小少出魔宗，那是第一次见到雪，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美的人，一时看傻了眼，竟愣愣的往前走去，差些撞上剑锋。
    沉秋急忙收了手，见是个刚到自己下巴的小朋友，火红的狐裘将全身裹的严实，看起来可爱的很，便笑笑问：“哪来的小公子，走这么近，不怕伤了你？”
    他应该是喝了酒，身上染着酒气，乐逢生曾在魔宗闻到许多酒的味道，也见惯了嗜酒如命的人，可从没觉得酒气竟能如此香醇，似乎闻着也让人发醉。
    也许是他真的被熏醉了，竟一改平日的嚣张气焰，站直紧抓着狐裘小声说：“乐逢生，魔宗来的。”
    沉秋眨眨眼：“原来是魔宗的小少主，初见也没什么好送你，恩……就送你一场雪吧？”
    乐逢生奇怪，这会儿天上并没有下雪，怎么送他场雪呢？却见沉秋起身一跳，风雪剑拍了拍两人头顶的树枝，呼呼唰唰的，那雪花便随着剑气飘飘洒洒的落下来。
    就真的与下了雪一般。
    他那天没能留下多久，当夜就走了。
    离开时，乐逢生坐在马车里向窗外看，难得安静，聂夫人奇怪看他一阵问：“舍不得走了？”
    乐逢生乖乖点了头。
    良久，他开口说：“娘，我喜欢雪，咱们南边没有，我很想带回去。”
    聂夫人倦了，靠在一边闭眼呢喃：“雪怎么能带回去呢……”
    雪怎么能带回去呢？
    四年来乐逢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见他不说话，沉秋怕是自己过分了，便又道：“我说笑的，谢谢你。”
    乐逢生回了神，眼珠一滚，话立刻便吐出来：“师兄不用谢我，我也没有说谎，穆山与我将事情说了，原来当年救我的那个哥哥是你。”
    沉秋没想到穆山如此沉不住气，想想就明白了，定然是穆山着急打听情况，就去找了乐逢生，他正要说话，却被乐逢生猛地抓住了手腕。
    乐逢生定定的看着沉秋，像是咬牙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深吸口气。
    “所以不是说谎，师兄救了我，我的命本就是师兄的，我自然也就是师兄的人。”
    沉秋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客套话急急转了九曲十八弯，只好又转回肚子里。
    他神情怪异的侧了侧头，看着乐逢生一脸认真严肃的表情，最后只能吐出个略显迷茫的音阶。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