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水果手机

    屋外的光线一寸寸的射入房间中。
    吴陌打来电话，她没接，她承认，有一刻她阴暗的埋怨过吴陌，若不是他，顾念非不会不信她。
    可吴陌又有什么错，他爱她不是错，他对她好不是错，若说有错，错就错在被他爱的那个人，压根就不值得他爱。
    他发来信息，问：“没事吧。”
    她颤抖着手指，回：“没事。”
    天亮了！
    不管人多伤心，多绝望，老天从不会为了谁而停留脚步。
    田小鱼不知道自己坐在地上坐了多久，手机一次又一次的响。
    她拿起手机，模糊的眼睛看清楚了上面的号码，是新来的摄像，李哥走之前新招来不久的摄像。
    看着那号码，她才恍恍惚惚的想起，今天约好了一个剧组，有拍摄任务。
    人生在世……伤心都不由己。
    田小鱼靠在墙上，回了条信息，约好一个小时后拍摄地点见面，然后木然的、踉跄的从地上站起来，去洗手间，脸浸在脸盆的水里，浸了好久，脑子才清醒一点点，然后洗漱，然后换衣服……然后开门……然后……她看见了他……
    那么傲的顾念非，她说了那么多无情的话，可他，他居然——在门口！
    他靠在墙上，低着头，手里夹着一支烟，烟灰很长很长，他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缭绕的烟雾让他的身形愈加的消瘦寂寥。
    只不过是一夜之间，他的下巴已满是胡渣，眼底一片青黑，整个形容憔悴不堪！
    手指上血肉已经凝固，狰狞得可怕！
    地上，是一堆的烟头！
    那一刹那，田小鱼几乎心软！
    顾念非听见开门声，抬头看过来，灰败的眼神里，闪现出一丝的光芒。
    田小鱼硬着心肠，视若无睹他的存在，擦身就要离开。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知道自己该甩开他的手，该立即离开这里，可是这一刻，身体跟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他的手，坚硬如铁。
    田小鱼在那一刻，想的居然是——真庆幸，这房子的结构是一楼只有两户人家，而她对面的那户人家公公身体不好，赶回老家去，还要好几天才能回来，不然大早上，肯定会碰了个正着。
    她想，真是庆幸，没人看见顾念非的这个模样。
    顾念非看着她，身段放得那么低，那么低，连语气中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田小鱼，你在说谎对不对？你骗我的对不对？”
    真是有趣，她没承认的时候，他口口声声意指她出轨，她堂堂正正承认了，他却委曲求全的让她否认。
    他曾经是那么自傲的人，他是那么高高在上的人，何曾这般的委曲求全过？
    她绞尽脑汁想，想要一个他们在一起的理由，除了彼此相爱之外，只要再找出一个理由来，她都会告诉他，她是骗他的，她会告诉他，吴陌已经快离开H国，那个横亘在她跟他之间的问题马上就会消失不见。
    可是，信任不在了，没了一个吴陌，会出现第二个李陌、第三个赵陌。
    她上一次没有毁了他，谁知道下一次会不会毁了他？
    她上一次被抛在野外没有怪罪他，谁知道下一次自己会不会心生怨愤？
    她连自己以后会不会心生怨愤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再一次不信任她？
    他抓着她的手，抓得那么紧，仿佛只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田小鱼几乎用尽了此生的力气，才忍住脱口而出的那句我是骗你的，用异常平静的，平静得没有平仄起伏的语气告诉他：“顾念非，我没骗你，我没必要骗你，我就是出轨了，我就是跟吴陌在一起了，我们挺好的，真的挺好的，被你拍到的就是事实，没什么可解释的。我承认，我对不起你，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错也错了，做也做了，被你也逮到了，我们俩也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
    他只是拉着她的手，那么高的一个人，背着窗，背着光，看着她，满眼哀求：“我不信！你们怎么会在一起，你怎么可能会爱他呢？你自己说的你喜欢一样东西你就会喜欢很多年，一道菜你会喜欢很多年，一首歌你会喜欢很多年，你自己说的，你二十几年才有勇气去认认真真的喜欢一个我，你自己说的，你才舍不得不要我，这才几天啊，你就爱上了别人？这么荒唐的事，你让我怎么相信，你说，你让我怎么相信！”
    这样的顾念非……
    这样的顾念非……
    田小鱼觉着自己就是个侩子手，田小鱼觉着自己就是个该下十八地狱的人。
    心撕扯着，痛到她说不出话来！
    痛到每一次呼吸都觉得千万根针扎着疼！
    可是，早晚要痛这么一次不是吗？
    晚痛不如早痛！
    长痛不如短痛！
    不是吗？
    不是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一口，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让自己平静冷漠的出声：“那是吴陌，不是其他人！我原本就爱过他，你知道的，我治疗恐惧症也是为了他，你知道的。”
    她的话如同一把世上最锋利的刀，硬生生的朝他、朝自己的心尖剖下去，一瞬间鲜血淋漓：“你说情人节的第二天看见我跟他在一起了，是吗？是，我是跟他在一起。那天你跟唐瞳走后，我一个人呆在车里，我告诉你我有驾照，可是我没告诉你，我四年没开过车了，我根本就忘记了怎么开车。顾念非，我一开车我就……我就撞到了车后的树，我吓得半死，那个地方有多偏僻你知道，那天有多黑你知道，那我一个人呆在那里有多害怕，你知道吗？可我再害怕我都不能去找你，是他给我打了电话，他找了人来帮我，是他，连夜开车从H国来看我。”
    “顾念非，人心都是肉长的，我那么惶惶不安的时候，是他在我的身边，保护着我，照顾着我。”
    “你说，我为什么不可能再次爱上他？”
    她以最快的速度说着、说着世上最狠最绝最残忍的话。
    那把刀将心一道道的划开，血肉模糊，那一道道伤口袒露着，鲜血一点一点的淌下来，蜿蜒一地……她就这样流着，直至再也流不出来，或者麻木道感觉不到疼痛为止。
    她站在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血地里，残忍地微笑：“你问问唐瞳，一个遥不可及、连个情人节都不能陪你过的男朋友和一个能时时刻刻在身边的男朋友，她会选择哪个？”
    不！其实她想说的是，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
    就算毁了你，毁了我，我们也在一起好不好？
    就算最后相看两相厌了，我们也在一起好不好？
    他捏着她的手那么重、那么重，重到疼到她觉着自己快承受不了！
    眼眶里泪水花了眼，让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在泪水中，虚成模糊的影。
    他宛若没有听见她的那些话，他只是突然上前一步，一下子从后头抱住她，那样大力，恨不得一下子将她整个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若能揉进去融为一体该多好，世上什么都分不开他们该多好。
    那么近的距离，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胸腔在颤抖，他的声音在颤抖，他抱着她的手在颤抖……他从来镇定，可现在，却在颤抖……
    他像赌誓一般的在她耳边说：“你想堂堂正正拉着手走在大街上，我可以！你想堂堂正正去逛街、吃饭、看电影，我可以！你想哭的时候有人陪你，笑的时候有人陪你，委屈的时候有人为你出头，我都可以!我想过了，我可以在这里开公司，我可以只投拍在这里拍摄的戏，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出现在你的面前，田小鱼，他可以做到的，我都可以做到，我可以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
    他在她耳边说的话那样的诱人：“田小鱼，我们说好了要去欧洲，要去看北极的极光；我还要拉着你的手，我们一起去肯德基吃麦当劳，我们一起手拉手走在太阳下；我们还可以在情人节的时候去吃情人节套餐；我们还可以…….”
    多么美好啊！
    光是想想，她便觉得美好得像一场梦。
    她多想沉溺在里面不复醒……
    “我们还有那么多的事没来得及做，那么多，田小鱼，我……都没来得及告诉大家，你，田小鱼，才是我真正的女朋友。”
    他卑微的乞讨：“不分手好吗？不分手！”
    他的眼泪，滴落在了她的腮边。
    田小鱼胸口翻江倒海的痛着，一个男人，得到什么境地，才能这般苦苦相求，得到什么境地，才能这般的卑微？
    他将她的脸扳过来，狠狠地吻她，用尽了全身力量的吻她，边吻边说：“田小鱼，我跟唐瞳马上就会分手，我今天就可以对外公布，明天我们就可以昭告天下，我们俩在一起了。”
    田小鱼猛地惊醒。
    今天分手，明天宣告天下她们在一起？
    他疯了吗？
    她一把推开了顾念非！
    “够了！”田小鱼喊！
    到时，全世界都会知道他出轨，他的演艺事业会一落千丈！
    他会毁了他自己！
    不可以！不可以！
    她一步步的往后退，一步步的看着他眼里的绝望再度一点点的浮现，还残忍的说：“我已经背叛了你，不能再背叛他了。”
    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几近绝望的吼：“你TM的都已经背叛了我，为什么不可以再背叛他？”
    她吼了回去：“就是因为我TM的已经背叛了你，所以不能再背叛第二个人了！”
    很多年后的田小鱼都不知道当初的自己怎么能那么狠心，说那么多杀人的话。
    最后他是怎么离开的？
    她记不住，她只记住了他临走的那个眼神，如同坠入了最可怕的深渊，里面透不出一丝的光。
    她也不知道当初的自己怎么能那么冷静，居然还能打电话给言言，让她帮自己去采访一下。
    然后，跑到年年家，给年年打电话，只说了四个字：“我失恋了！”
    说完这几句话，她就像是一只吹满气的气球，一下子，所有撑着的气都放空了一般，整个人立马崩溃一屁股坐在年年的门前，嚎啕大哭。
    年年以火箭一般的速度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穿着高跟鞋踩着风火轮一般的过来，冲到她面前站定，气息还没稳，一头大弯卷发还有点凌乱也没来得及理，她叉腰手指着她问，红色的指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是不是那男人真的外面有人了，他踹了你？”
    田小鱼哭得双眼红肿，可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往下流，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说出这句话：“我提的分手！”
    “你提的？”年年的声线拔高，尖锐得直冲云霄，“你为什么跟他提分手啊？别跟我说你不爱他了，看你这哭成狗的模样，鬼都不信你不爱他！”
    为什么？
    太多理由了！
    她不信任他，他也不信任她。
    他们之间差距太大。
    她怕他终有一日后悔。
    ……
    她不知该从什么地方说起，她抽噎着颠三倒四的说了一遍，她哭着说：“就这几张照片，我得努力几十年才能买的回来。”
    她哭着问：“年年，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一夜的错误，我得花几十年的积蓄才能买回来，这还是幸运的，如果不幸的话，就算我花一辈子赚的钱，都买不回来，年年，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那几张照片，就跟一块黑压压千钧重的石头一样，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喘息不过来，她早就快窒息了！
    她哭着说：“我现在都快认不出自己了，我都不知道自己会那么坏，我甚至想，要是他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多好，也就不会有这事。”
    爱他，已经让她变得阴暗、嫉妒，爱他，让她变得不像自己了。
    她说得那么乱，也不知道年年听明白了没有。
    奇迹的，年年居然全懂了。
    她双手叉腰，很无语的点着她的额头说：“说你傻，你还真ＴＭ的不辜负这个词，两个人的事，你一个人扛什么扛啊，你以为你是江姐啊，宁死不屈的扛着，光荣伟大啊！有人给你送大红花吗？”
    年年特无语的撩了撩头发，问：“田小鱼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善良，特伟大，连自己都快被自己感动了，是不？姐姐哟，现在琼瑶剧都不流行这个苦情女主了！你跟跟时代好不好？”
    不……不是这样子的……
    是，她是将所有的一切，担心、害怕和努力的维护全都掩藏在心里，她是明明都能将自己感动得想哭，却不敢拿出来感动他一下，生怕没有后路，生怕有一丝半点的把柄放在他的手心中，有朝一日让他拿出来谈笑，说什么，你知道那个哪儿哪儿的娱记吗，超搞笑的，我随便招招手，她就屁颠屁颠的过来，就跟没见过男人似的。
    她怕从他的嘴里听到半点的不好，那样，她会承受不了。
    她反驳出声。
    年年回：“那你觉得他是那样的人吗？”
    田小鱼哭着摇头：“不是！”
    可是，现在不是，以后会不是吗？以前的她也没有当着人的面笑着，背后却妒忌着唐瞳，也没有明知道kelly为了顾念非好，还好几次想将她来找她的事跟顾念非说；过去的顾念非多淡定、多稳重，现在呢？不也乱了分寸？
    “姐姐哟，我叫你姐姐了，八百年后的事情，你到八百年后再考虑，行不行啊？你带点脑子，行不行啊？两个人做的事凭什么是你毁了他啊，他多大的人了啊，比你大啊姐姐，是你想毁就能毁得了的吗？天塌下来就该个子高的顶着，事出了就该男人顶着，何况你这男人，在那么一个风起云涌的名利圈，能混到今天的地位，人智商甩你好几条街好不，这些事情，你让他自己处理就行了！什么重，什么轻，什么事情该怎么办，会有什么后果该负什么责任，全TM的让自己扛去？”
    年年怒道：“来来来，给我电话，我给你打过去，跟他说清楚。哪有两个人的事让一个女人来扛的，这kelly也真厉害，一下子就抓到了你这傻妞的软肋，三两下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你身上，让你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暗自担心，暗自悔恨，哭得跟狗一样，还傻逼的觉着自己高尚得要命。”
    以前她看电视看到那种所谓为了对方好而分手弄得两个人很痛苦的时候，都会拍腿大骂，狗血恶俗，实在庸俗头顶了，天下间怎么会有那么愚不可及的笨蛋？一定是编剧为了多写几集戏多拿几集钱骗骗无知少女的眼泪才这么写的！太无知了！直到自己亲身经历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种分手、有一种伤害，叫做为他好！
    说着，她拿起田小鱼的包就开始翻，一下子就找到了手机。
    田小鱼一看，吓得眼泪都来不及擦，赶紧跑过去要夺回来。
    年年躲。
    她就继续抢。
    年年忘记了她就算抢到手机也没用，因为她没有田小鱼的手机密码，田小鱼显然也已经忘记了这件事情。
    两个人你争我夺，每一次她都觉得她快抢到了，她努力，再努力，可每一次，就是差那么一点点，她怎么都碰不到，就好像那个人，好像快到她的手掌心里，可是她想握紧的时候，他总能从她的掌心中滑出来。
    田小鱼努力的够着那手机，努力着，努力着，忽地，“哇”的一声又哭了。
    她就站在那里，哭得惊天动地，哭得日月昏暗，哭得向来镇定的年年都吓着了。
    她边哭边说：“年年，求你了别打他，真的，求你。”
    年年赶紧把手机还给她。
    可她哭得视线模糊，神智全无，连放在自己手心里的手机都没力气理会，打着哭嗝，抽噎着，还是记得说：“不要打，不要打。”
    不能打，怎么能打呢，她好不容易，那么狠心的下了决定，连她自己都在害怕，害怕自己随时随地的反悔，如果打了这个电话，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举动，她怕那些举动会造成自己都不会原谅的后果。
    年年看着哭得稀里哗啦的田小鱼，凝视良久，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她，柔声问道：“田小鱼，其实，你一直在做随时抽身离开的准备，是不是？你对这段感情，从来没有走到底的自信，是不是？就算你不会毁了他，就算他愿意哪怕毁了自己也要跟你在一起，你也不会回头，是不是？”
    是！
    她说的全对！
    她一直没有自信跟他走到一辈子！
    她一直都觉得，人生最美好的境界就是，跟自己的初恋白头到老。
    可是，跟顾念非在一起的时候，她根本不敢真的想白头到老这四个字。
    所以，只要有一丁点风吹草动，她就会受惊的蹦跶到很远的地方去，她已经很控制很控制自己不逃走了，可是顾念非的那个视频彻底的挖起她深藏的所有的不安和恐惧，于是恐惧就跟海啸一般的扑面而来，满头满脑盖下，不留一丝的活路！
    现在，就算顾念非站在她面前，说有办法解决此事，她也不会回头！
    爱顾念非，已经用尽了她全身的勇气，而现在，她没有勇气再走下去了，只能乘着自己还有勇气说分手的时候说出口。
    她开口，总好过……
    以后，他开口……
    “所以，他成了你的水果手机了？”
    随时可能丢失的手机，她选择从此不再购买的手机？
    田小鱼低头闷在年年的怀中，哇哇大哭！
    是，他成了她买不起的水果手机了！
    这一场赌博，她输了，输给了现实，输给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