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昭君重生 37

    楼犇写给颜忠的书函一应俱全，从二人相识，相约到会面，再到最后楼犇煽动颜忠携老母幼儿随同程始运送物资的部曲出城，还详细的约定了时辰地点。
    面对这样的证据，楼犇本来抵死不认，直到最后凌不疑出面，楼犇精心谋划的大局还是暴露了。
    凌不疑冷冷的看着终于泄力的楼犇。
    他完全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恨自己没有早生几十年，凌不疑看着他的样子，有些感慨，他是很钦佩楼奔的才华的，如果他生得逢时，一定能够指点江山，做出一番事业，奈何楼犇现在已经步入了歧途。
    多说无益。
    最后的时刻，凌不疑与楼犇促膝长谈。
    “我知道你雄心壮志，但是需得循序渐进，累积官秩，这才是成为国之栋梁的正道。”凌不疑对他说。
    楼犇只是无所谓地笑笑，撇开目光去看茶杯里浮浮沉沉的茶叶，“我生来就是这副气性，永远没办法屈居人下，若是让我从小官小吏做起，把所有的雄心壮志都消磨在言不由衷的恭维中，消磨在不痛不痒的周旋里，我倒是宁肯这辈子都不踏入朝堂半步。”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他伸出手举起茶杯，“啪”的一声把所有茶水倾泻倒出，那些浮沉的茶叶，终于停止宣泄。
    ＊
    凌不疑出来的时候，何昭君正站在院中等他。
    此时月光恰好落在她身上，层叠衣裙耀耀，不似人间境。
    他走过去拉住何昭君的手，二人一起离开，剩余黑甲卫仍然守在门前，只听见里面有刀剑落地的清脆声音。
    楼犇，自刎了。
    凌不疑停顿脚步，还是没有回头。
    至于楼犇的新妇王延姬，早就被控制起来，听闻楼犇死讯后悲痛不已，可惜此时天人永隔，她再也没机会告知对方自己怀孕的消息。
    楼二夫人更是伤心，整个人瘫软在地没有力气。
    何昭君与凌不疑走过栏杆拐角处，看见了久违的故人。
    “……阿垚。”
    她钝钝的开口。
    眼前的楼垚不复之前那般天真烂漫模样，整个眼眶都是红的，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强撑出一抹难看的笑:“昭君，我……”
    他哽住，无法继续说下去。
    面对此情此景，凌不疑破天荒地肯让步，给他们留出了片刻安宁。
    “昭昭，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大步离开。
    ……
    “阿垚，你，还好吗?”
    何昭君纠结许久，只问出了这么一句。
    她知道楼垚最尊重他这个哥哥，如今楼犇自刎，可想而知对他的打击。
    但楼垚不再是她以为的那个需要羽翼保护的人，虽然仍悲痛，可说出的话字字珠玑:“我没事，昭君，这一切，是阿兄选择的后果。”
    “他不会后悔，我也不能。”
    二人对视片刻。
    楼垚想了想，再次开口。
    “昭君，你过得好，我很开心，你与凌将军很配。”
    “谢谢，阿垚，你，你和程四娘子……”
    何昭君想起自家五兄曾经和她传过的八卦，小心翼翼的问。
    没想到，楼垚愣了愣，“昭君，我们之间没什么。”
    “程四娘子她现在很好，和善见公子在一起了。”
    何昭君:“……”
    好吧，这两人也着实挺配的。
    只是为什么到最后又是阿垚孤苦伶仃的啊!
    何昭君觉得自己很失败，彻头彻尾的失败。
    许是看透她的想法，楼垚接上:“我现在不再去想那些了，只想早日外放出去，能博得自己的一番天地。”
    虽然他也希望能有一个人陪在自己身侧，可若是没有，他仍然会义无反顾的大步向前。
    ＊
    “昭昭，你后悔了?”
    回去的路上，凌不疑终于没忍住问出口，有些哀怨地看着一路上没说半句话的何昭君，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啊，你说什么?”何昭君压根没反应过来。
    凌不疑词穷。
    好吧好吧，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话没听进去，不管了，她后悔也晚了，想逃都逃不掉的。
    楼犇与铜牛县的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和此事有关联的人尽数关押。
    听闻楼家族老斥责楼太傅行事荒唐，阻碍子弟前程，最终酿成了大祸。
    而楼太傅竟然把这些事情全推给了自己的夫人，最终她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被遣送回了娘家。
    而楼家二房在遭受如此沉重悲痛后，决定举家迁居骅县。
    楼家二房离开皇城那天，何昭君只是躲在暗处遥遥看了楼垚一眼，没有上去告别。
    可他的目光仍然不偏不倚落过来，暮霭沉沉。
    那天以后，她再也没见过楼垚。
    无缘无份的人，
    大抵都要相忘于江湖的。
    ＊
    回去的路上，凌不疑带着何昭君去杏花别院探望母亲。
    这段时间，霍君华早就灯尽油枯，看似精神抖擞，实则没有几天了。
    她本来就是霍家女君早产生下的孩子，从小身体孱弱却受尽宠爱。
    在生下凌不疑后，又遭逢生死大难，这么多年下来早就亏虚不足。
    霍君华为他们准备了杏仁糕，还唤着凌不疑的乳名。
    凌不疑的面色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沉重过。
    一口一口，机械的吃着杏花糕。
    一块又一块，不停。
    就好像，在害怕从此吃不到似的。
    霍君华直直看着他，眼神中是迷茫的恍惚与复杂的难言。
    母子俩在这一瞬间，仿佛心意互通。
    彼此珍惜着为数不多的时间。
    何昭君不忍再看，把头别过去，忍住眼眶中摇摇欲坠的雾气。
    她重生回来很少哭，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哭在凌不疑身上。
    就像凌不疑把所有的破例都在她身上一样。
    ……
    回去的路上，等马车帘子甫一落下，何昭君伸手递给他一罐东西。
    凌不疑看着那节洁白的皓腕，手中拿的着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治疗红疹的药膏。
    突然如鲠在喉。
    、
    这曾是他最大的秘密。
    在那个无光夜晚，在霍氏旧魂的墓碑前，他把真正的自己与何昭君坦诚。
    她有权知道他的一切，并如他信任她一般信任他。
    霍君华的儿子凌不疑最喜欢吃杏花糕，不能吃杏花糕，吃了会起红疹的人是霍无伤，那个所谓死去多年的霍家遗孤。
    看着凌不疑微愣的模样，何昭君摇摇手，带着轻轻调侃:“回神了，霍将军，不然红疹要起满脸了哦。”
    那声音遥遥的，仿佛天边私语，却如甘霖，如良药，救治了他这个本无可救药又于人世苦苦挣扎求生的牢徒。
    他抿唇，紧紧握住她的手。
    “昭昭，我们永远不分开，答应我。”
    “当然，我心昭昭。”
    她把当年凌不疑对她说的话又还了回去，还加上另外三个字，“两不疑。”
    我心昭昭，两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