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第 50 章

    青石板铺成的路面被淋湿,季桃和林愿的脚步踩踏在上面，不时发出细微的溅水声音。
    远方的暮色浓重，星辰寂寥，连月亮都是慵懒地只睁开了半边眼。
    远处的万家灯火归于寂静,高楼林立,只剩几口小窗懒懒开合着。
    和月亮作伴。
    发出不算温暖的明亮光芒。
    指引他们的夜路。
    云上居的门口很快到了。
    林愿彻底放下手中的伞,让季桃先回家，说是要买根女士烟叼着,过过嘴瘾。
    季桃无端眨了两下眼,抿抿嘴：“好吧。”
    “你快点。”
    “嗯嗯。”
    少年的身姿在黑夜里逐渐远去，奔向了小区门口就近的便利店。
    看着。
    很急切。
    季桃又眨了下眼。
    心想。
    估计是管他管得太严,物极必反了吧。
    她撑开伞,静静往他们家的方向走去。
    她是在三月前,搬到的云上居。
    当时临近高考,为了方便复习，她就索性搬到了他家。
    当时林愿来帮忙了。
    抱着那个大鱼缸，挪动时，脸上的笑意像个孩子。
    一点都没了当初嘲讽她的劲。
    季桃笑笑。
    这其中的缘由,谁能想到呢？
    也许上天就是这么安排的呗。
    回到家里，她把黑伞收好放在一边,用毛巾擦干净了头发，先去浴室洗澡。
    开了浴霸后的灯光暖黄,热水同样很烫。
    烫到她心里的冷意都被驱散了几分。
    季桃半闭着眼睛冲水,忽然想起刚才在墓地哭得惨兮兮的事。
    尤其还是和林愿在一起。
    她笑了下。
    以后应该是再也不会了。
    主要是哭到心烦意乱，头昏脑涨，居然就那么把她的一个小秘密说了出去。
    这太不好。
    她有点后悔了。
    依林愿的性子。
    待会肯定会来盘查她的。
    洗完澡之后出来，她果然看到了他。
    嘴上没叼烟。
    反而给她带了些吃的和牛奶。
    季桃看着他在餐桌上给她布置好,又拿了浴袍，向往浴室。
    “你裤子！”季桃察觉到什么，急哄哄喊。
    林愿回头，笑了一下。
    “还是桃桃细心。”
    “真马虎！”季桃给他拿了她亲自挑选的内裤，有她喜欢的卡通图案。
    当初他有一点抗拒。
    不过后来。
    穿得还是很带劲。
    毕竟是她送他的生日礼物啊。
    满满一箱。
    数都数不清呢。
    她看着林愿进了浴室。
    关上门。
    然后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季桃低头掰开筷子，吃着东西。
    时不时地，往浴室的门口望上一眼。
    其实她有点心虚。
    她还是怕。
    怕他来试探她。
    像曾经很多次那样套路。
    她都烦了。
    心也累了。
    有什么话，还不如开诚布公的好。
    “桃桃！”
    十几分钟后，浴室门开，裹着浴袍的少年出来，看到她第一眼，就有些不太开心地喊。
    “嗯？”
    “你这个双标。”
    “……”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他站了过来，在她身前，沁了冰水的眼瞳有些好看。
    黑发也湿漉漉的，脸蛋红着，看起来还有点像感冒。
    “你怎么洗冷水澡啊？”季桃放下手里的筷子，有些不知所措。
    “不要答非所问，”林愿在她身边坐下，像她心中所想那样，开诚布公，“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想不明白。”
    “……”
    季桃更心虚了。
    “要不然，我给你擦擦吧？”
    林愿一把抓住了她要探向他脑袋的手。
    “不用。”
    “……”
    季桃说：“你这样，真的会感冒的。”
    “真的不用，”林愿说，“你就告诉我……”
    “嗯……”
    “为什么要瞒着我……”
    少年的话音倏地加重。
    “那么久？”
    “哦，”季桃擦了下红肿的眼睛，“开诚布公，那就开诚布公吧。”
    反正相爱的两个人，不应该再有秘密。
    她说：“在孤儿院的时候，有天晚上，你和我说……”
    “嗯。”林愿耐心地听着。
    目光一眨不眨，注视着她。
    “你说，”季桃抿抿嘴说，“囡囡，我想要爸爸妈妈。”
    林愿恍然一愣。
    “但是后来，有了可以得到爸爸妈妈的机会……”
    “你又把爸爸妈妈……”
    “都让给我了。”
    季桃继续说着，声音越来越轻。
    最后，她低下了头。
    “你失忆了，林叔叔就是你真正的爸爸。”
    林愿的眼睫眨动。
    “你真正，拥有了一个好爸爸。”
    眼前的女孩儿，还在不断地说。
    “所以……”
    “为什么要告诉你？”
    他这回，是彻彻底底地愣住了。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你能够想起我。”
    “想起我这个人。”
    “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也好。”
    季桃不再掩饰。
    像是要一次性，把心里藏了许久，憋过头了的话。
    都说出来。
    说给他听。
    期盼他能觉得她，再可爱一点。
    客厅里的时钟走动，滴滴答答，转个不停。
    林愿的眼眸落在季桃身上。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
    他在她的身上，看到了他看不透的神秘色彩。
    如一尊黑曜石铸成的雕像。
    神秘。
    却又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对于他来说。
    “那为什么，要涂凤仙花汁？”
    他轻轻问。
    季桃的这个癖好，他深深记得的。
    从小时候到现在。
    是过了很久之后，被他揪着，才拼命改正的。
    “哦……”季桃没什么精神地应了下。
    看着不太高兴。
    “因为你小时候，想给我涂过啊。”
    林愿一僵。
    “我当时说，电视上的那些姐姐，指甲红红的，很好看。”
    “你说，我也会有。”
    “然后你就跑去外面，采了好多好多的花回来。”
    “说要给我涂指甲……”
    季桃说着，不高兴的神色，又像眨眼消失。
    她笑着说：“但是，你这个傻瓜……”
    “那些花里，没有一朵是凤仙花啊。”
    她笑得更欢，骂他。
    “真傻。”
    林愿不知所措。
    他上前抱住她，轻轻说：“对不”
    “别说！”季桃连忙捂住他的嘴巴，皱起眉头。
    “天天说！”
    “老是说！”
    “我烦都要被你烦死了！”
    “……”
    “还不如多说几句好听话呢！”
    “你都好久没说了！”
    林愿就不说了。
    他拥着她，垂着眼睫，说好。
    “但是，你先说给我听。”
    “哦，”季桃说，“说就说吧。”
    她就很随意地讲了起来。
    从最小的时候开始。
    他们相遇。
    她老是摸他的头。
    还把自己的饭菜分给他，让他多吃一点。
    林愿木讷，她就很凶。
    等别人来欺负他，她会上前去帮忙。
    季桃喜欢持木仓瞄准人，是因为他们小时候经常玩的游戏。
    她瞄准他，他就心脏中枪倒下。
    她喜欢折花，是因为他说好了，要重新送她花。
    但后来他忘记她了。
    他没有做到。
    所以季桃，有了爱折花的毛病。
    她讨厌花。
    其实，是表面上的讨厌。
    不管过多久，她还是记得，当小男孩笑着跑到她面前，把那些不知名的小花小草，高高兴兴，摆在她面前的样子。
    “囡囡，我给你染指甲来啦！”
    “红红的。”
    “很好看。”
    “傻瓜。”季桃当时笑着，第一次嘴里无意识地，学着电视上，骂出了这句话。
    他还很受用。
    美滋滋就应了。
    “那以后，你就叫我傻瓜。”
    “……”
    季桃当时，是真的嫌弃他。
    但她后来，在曾经住过的小别墅里，在花园里，还是种了很多很多的花。
    因为
    其实季桃，最最喜欢花了。
    主要是，从林愿送她花的……那一刻起。
    “走一条直线，也是小时候玩的游戏，我一直，一直都在做这些事，就是希望你能想起来……”
    季桃卧在他怀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好了吧？”
    “……”
    “可是你从来没想起来呢。”
    “……”
    季桃又不准他说对不起。
    林愿没话可说。
    “现在能把那句双标收回去了吗？”
    季桃好心好意，用一副痛心疾首的眼神仰望他。
    “我那都是为了你好。”
    “你不知道……”
    “我有多怕伤害到你。”
    “……”
    “就怕你跪我身前，还觉得不够，要拉着我去超市里挑榴莲呢……”
    “……”
    林愿阖眼，轻轻说：“原来你从那么小开始，就喜欢我了啊？”
    “是啊是啊，喜欢你，好喜欢你……”季桃有气无力应。
    顺便又拿起牛奶抿了一口。
    翻了个大大白眼。
    “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行了吧？”
    林愿不自知地笑了起来。
    眼眸，璀璨生辉。
    他问：“喜欢我哪？”
    “喏……”季桃没耐心地抬头，点了下他左眼下方的那颗小痣。
    “痣。”
    “……”
    林愿面露失望。
    “只有痣吗？”
    “不是啊！”季桃有些暴躁了，从他怀里起来。
    “是连痣”
    “都喜欢啊！”
    坐在沙发上的少年怔愣，片刻回神。
    傻傻地笑起来。
    “原来，有这么喜欢啊……”
    “嗯。”季桃懒得再搭理他。
    反正她吃饱了。
    擦擦嘴巴。
    就可以回屋里睡觉了。
    “怪不得你当初，要在脸上点那颗痣了。”
    身后猝不及防的话语传来。
    季桃回头。
    对上了他的眼。
    林愿似笑非笑，又是那副熟悉的找打模样。
    “还有十五岁时……”
    “把蛋糕打翻在我脸上”
    “是不是都是……”
    “做贼心虚啊？”
    “……”
    季桃说：“你是真的找打。”
    林愿偏偏不知死活。
    “越慌乱，越喜欢。”
    “宝宝……”
    他说着起了身，还是似笑非笑。
    “你就这么害怕，我知道你喜欢我啊？”
    “……”
    “滚！”季桃冲进房里，把门啪地摔上。
    “你今晚！”
    “别进屋了！”
    “……”
    林愿终于察觉到怀里空落了的触感。
    站在原地。
    开始后知后觉。
    反省起来。
    反省了很久。
    他走到玄关处，把藏在钱包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面带悔过。
    走到房门前，轻轻扣了下门。
    “宝宝……”
    “滚！”
    季桃毫不留情。
    “宝宝……”
    “我想教你一个道理。”
    “滚啊！”
    季桃还是很不留情。
    林愿无奈。
    停伫在门口，怔愣了半晌。
    “我希望你懂得……”
    “甜蜜，永远跟在苦难的后方。”
    思来想去，这句还算好听的话，透过门缝，应该是传达到了季桃的耳朵里。
    季桃果然没动静了。
    没再喊滚。
    “当乌云被揭开……”
    “阳光刺眼，落到你身上的那一刻。”
    “你能会心一笑。”
    林愿温柔着，说出了这句，他自认为更加好听的话。
    哄季桃。
    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
    谁知道。
    “什么意思？”
    门的背后，有人的声音闷闷传来。
    “……”
    林愿无话可说。
    “就是……”
    “你先开门！”他用妥协的语气哀求，“我错了。”
    “嗯？”
    “我真的错了。”
    “哦。”
    “嘴巴再也不随便开炮了。”
    “哦？”
    “尤其是指向你。”
    “哦！”
    话音刚落。
    季桃打开了门。
    黑黝黝的眼睛，眼眶边缘还泛着红。
    即便表面掩饰得再好。
    依旧遮掩不了，她从墓地里带来的后遗症。
    林愿的左手在几不可察间微微收紧，抿了唇，望着她，说出内心深处一直想说的话。
    “所有不好的回忆，我都会帮你消除的。”
    季桃的眼睛眨了两下。
    “还有……”
    “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哦。”她看着还是不太高兴。
    敷衍地应：“还好有你。”
    林愿笑了下，走进房间，顺手带上了碍眼的门。
    一切的视线都被隔绝开。
    连好奇的月儿努力睁开了眼睛，想要窥探。
    都没有任何办法做到。
    只有季桃，能感知到。
    她终于懂了。
    他究竟是搁哪去买烟了。
    买个屁！
    她被推倒在床上。
    遮光的窗帘被拉上。
    轮廓更显成熟的少
    哦，不……
    或许现在应该说是男人了。
    她的男人。
    穿着浴袍，黑发湿润的男人。
    他把她搂进怀里，好看的薄唇，贴近她的耳畔。
    他沉重的呼吸，在这个月夜，裹挟着温柔送来。
    吹到她头皮发麻。
    “宝宝……”
    “嗯……”
    季桃没什么力气地应。
    她只感知到，有修长的指尖，似有若无，挑开了她的肩带。
    他的呼吸渐重。
    而季桃闭了眼。
    眼前，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她感受着他温柔的触摸。
    他的音色干净，分外动听。
    犹如风铃碰撞，送进她的耳畔。
    他说：“我会带你制造新的……”
    “美好的回忆。”
    所以，别再哭了。
    别再瞒着他，偷偷地哭了。
    “哦……”
    季桃搭住他的肩膀，亲了他的脸一口。
    “好吧。”
    夜，就这么过去了。
    这个黑暗，让人陷到……
    不想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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