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娘亲

    入秋后的天日日见着冷了下来。
    这一场秋雨像是卷走了夏夜的最后一丝热气。
    沈南桑回到汀兰院时，已经冻得瑟瑟。
    若非身上这件帽兜替她挡着寒风，她大抵走不回来。
    “主人您先进屋去歇歇，奴去烧热水给您洗洗身子。”
    见春顾不上自己身上被淋透的衣裳，马不停蹄就要去厨房。
    转头却与举着伞站在院子门口的四海撞了个正着。
    “四海？”
    雨势太大，隔着雨帘，见春瞧不大清楚。
    廊下的沈南桑也皱着眉，看了过去：“谁在那儿？”
    “回小夫人话，是殿下叫属下来的。”
    这声音……是四海。
    思及此，沈南桑脸上的神情愈发的凝重：“这个时候，他叫你来干嘛？”
    四海微微将伞往上头打了几分，露出那张含笑的脸：“殿下叫人热了汤泉，怕小夫人受寒，特命属下来请小夫人过去。”
    “汤泉？”
    她好像隐隐有些印象。
    初来圣子府的时候，她将这府邸逛了许多圈，那汤泉的位置好像就在陆阙院子的边上。
    那会儿天热，她对这东西没想法，这会儿一说，她险些没记起来。
    “小夫人可要换套干爽些的衣裳再去？”
    四海依旧站在雨里，没得沈南桑的令，他也不曾擅自上前。
    如今跟陆阙有关的东西，沈南桑下意识就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寒气肆意冻的她直打哆嗦，她到底是嘴硬不起来了。
    缩了缩脖子，她裹紧了自己，没骨气的颔首：“带路。”
    大丈夫能屈能伸，她犯不着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反正陆阙这会儿不至于在汤泉，她洗过身子就回来，和他也不大会有交集。
    得了令，四海僵着的身子陡然松散下来，面上如释重负。
    来之前，自家小殿下那一脸阴沉可怖的神情，好像他要是没把小夫人请去，等着他的会是什么极端的酷刑。
    这会儿想想，四海依旧会忍不住打冷颤。
    裹着一身湿哒哒的衣裳到汤泉边时，满屋子的热气迅速驱散了她周身的寒气。
    见春将她送到就回去取衣裳去了。
    这会儿这诺大的屋子里挂着白纱掩目，热气蒸腾，大抵是没有第二个人的存在了。
    如此，沈南桑也再没了顾忌，小手迅速将自己摘光，鸳鸯肚兜都没给自己留。
    整个身子没入温暖的泉水之中，水中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沈南桑仰头眯眼，整个人都慢慢松散了下来。
    上一次泡汤泉还是上辈子的事情。
    当年，她阿爹专程给她修了个汤泉宫在她的宫殿旁，引的是山泉水，养颜又养身，而今……她再回不去了……
    泡过汤泉暖过身子后，后知后觉的疲倦如山海压来。
    沈南桑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渐渐地，便连视线都模糊了。
    意识消散前，她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叫她，紧接着，没入水里的身子便被人捞了出去。
    来不及看清那张脸，沈南桑再撑不住，两眼发黑昏了过去。
    这一觉，沈南桑好像睡了好久好久。
    久到，醒来时，她脑子甚至恍惚，辨不清今夕是何夕。
    看着头顶陌生的床帐，和飘忽在鼻尖，熟悉的清香，她足足愣了好几息。
    消散的意识逐渐回笼，她瞬间反应过来，这里是陆阙的屋子！
    可是，她不是在汤泉里泡着？怎的会在他的屋子里醒来。
    “主人！”
    见春在床边守着，见她睁眼，惊喜一瞬，眼圈立时通红。
    “主人您终于醒了！您身子可有什么不适的感觉？想吐吗？头晕吗？口渴不渴？身子疼不疼？”
    沈南桑茫然的看着她，启唇时才发现，她的嗓子哑的不像话。
    “你怎么也在这儿？”
    干干说完一句话，沈南桑嗓子跟火烧似的，难受的要命。
    见春忙去给她倒了杯热水。
    沈南桑接过水杯一口闷下，靠在床头，脑袋昏昏沉沉的。
    见春担忧的看着她：“主人您那晚受了凉身子发热在汤泉里昏倒了，是圣子殿下将您带出来，叫了誉先生给您把脉，您都昏睡了整整一日了。”
    “受凉？”
    沈南桑捂着脑袋坐稳身子，鼻尖萦绕的淡淡清香莫名安神。
    难怪她那天泡着泡着脑子就昏昏沉沉，可是陆阙怎么会在？
    她低头看了眼身上完好的衣裳，小脸一红，忙抬头去看见春。
    见春抿着唇，只一瞬就没了声儿。
    沈南桑喉咙一紧，脸上的红晕愈发显眼：“他给我换的？”
    这个‘他’是谁，显然不言而喻。
    见春见沈南桑脸色不对，忙摆摆手：“也……不算……就奴到的时候，您身上穿着的是圣子殿下的里衣，您这身……是奴给换的。”
    “有何区别？”
    沈南桑燥红着一张脸，哪般都不顺畅。
    她和陆阙这算什么？
    不清不楚的，她不是又沾了莺娘的男人一回！
    想想沈南桑都觉着头皮发麻。
    “快快快，扶着我走。”
    沈南桑掀开被子就要走，奈何这幅身子病后实在虚弱，她脚尖才落地，双膝便失了力道直直朝前跪下去。
    见春骇了好大一跳，忙去扶她。
    “主人您慢些，圣子殿下现在不在府上，他进宫去了，您不必觉得害羞。”
    “害羞？”
    这小奴真有意思！
    她这样子，哪里像是在害羞？
    她是完全不想和陆阙沾上关系好不好？
    现在但凡和陆阙靠的近些，莺娘那张脸就会浮现在她脑海里。
    羌崇虽不讲究一夫一妻，但是她阿爹阿哥钟情又专一。
    且她见过不少宠妾灭妻的，二女侍一夫家宅都不安宁，沈南桑虽混了些，可她也委实干不出抢人家夫君的事情来。
    起初嫁进圣子府，她也只当霄霄的生母过世，或者是因为某些原因与陆阙情感不和分隔一方之类。
    可如今她眼睁睁看着那样貌美娇弱的小娘子躺在她日日生活的府邸之下，她清清楚楚的明白陆阙所爱另有其人，她自然不能再干这不道义的事儿。
    无论陆阙在不在府上，她也不能在他卧房里待。
    见春拗不过她，只得乖乖扶着她回汀兰院。
    才进院子，陆霄霄就来了，后头还跟着个卿自照。
    “漂亮姐姐！”
    陆霄霄还是那样，看见她，面上总是会扬起灿然又可爱的笑意。
    可是今日，沈南桑笑不出来。
    尤其是看到与莺娘那般相像的眉眼。
    这是，莺娘的女儿……
    小丫头欢欢喜喜跑到她脚边，仰着头抱她：“漂亮姐姐，霄霄以后，能不能叫漂亮姐姐娘亲呀？”
    “什，什么？”
    沈南桑心头一颤，身子不由僵住。
    她干干扯着嘴角，笑得牵强：“霄霄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偏偏是这个时候……
    沈南桑不动声色的撇着嘴，脸上哪哪儿都写着不自在，不开心。
    陆霄霄并未察觉她的不对劲，歪头看着身后的卿自照，认真的眨眼道：“因为阿照哥哥叫长公主都叫娘亲。”
    “阿照哥哥说了，漂亮姐姐和小爹爹已经成亲了，按理说，霄霄不能叫你姐姐，得叫娘亲。”
    头顶乌云滚动，沈南桑只觉得耳边嗡嗡的。
    她要是应了，算不算又占了莺娘一次？
    可陆霄霄眼底满是真诚。
    她晃着沈南桑的小手，声音清甜：“那霄霄以后，就叫娘亲啦，霄霄也是有娘亲的人啦！”
    小丫头似是开心极了，抱着沈南桑大腿的小手一晃一晃的，好像抱着属于她的珍宝。
    将脑袋靠在沈南桑小腹边，陆霄霄小心的听着里头的动静，天真又单纯的发问：“娘亲和小爹爹成亲好久了，娘亲肚子里也会像其他女子那样，怀上小孩儿吗？”
    她听得认真，嘴里还在碎碎念着：“霄霄想要个小弟弟陪霄霄玩儿，霄霄保证对小弟弟好，娘亲给霄霄生个小弟弟吧。”
    “不！不知道……”
    下意识的反驳涌到嘴边，对上陆霄霄那张甜甜的脸蛋儿，沈南桑便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她面上好不容易扬起来的笑意险些挂不住：“霄霄怎的知道这些了？”
    她记得之前，陆阙为了不叫陆霄霄伤心难过，从不许人在她跟前提起这些。
    陆阙宁可陆霄霄不知道娘亲二字的含义，也不愿她知道后落泪委屈。
    而今，她怎的会知道这些？
    陆霄霄骄傲的拍着胸脯，完全没觉察出沈南桑眼底的深邃。
    “这次和阿照哥哥回他家，霄霄学到了可多呢！”
    说着，她又扑腾着小脚跑到卿自照身边：“阿照哥哥还夸霄霄聪明，学什么都一学就会。”
    陆霄霄是孩子心性，瞧不出沈南桑藏着心事，卿自照却是个心思细腻的。
    只一眼他便瞧出自家师傅的不对劲来。
    于是，在陆霄霄的小手扯住他衣裳的时候，他含笑侧头开了口：“阿桑姐姐大病初愈，想来身子还不爽快，霄霄我们去别处玩吧，让阿桑姐姐休息。”
    陆霄霄一知半解，却听明白了他嘴里的身子不爽利。
    卿自照的话，陆霄霄素来是极听的。
    卿自照都开了口，她自不会不懂事，三言两语就被卿自照哄了出去。
    离开前，卿自照还特意走到沈南桑身边，从兜里取了颗果糖给她：“阿桑姐姐说过的，吃这个，心情会变好。”
    随身带糖的习惯，卿自照是跟着沈南桑学的。
    看着两人出了院子，沈南桑端着的小脸几乎瞬间就垮了下来。
    完了。
    彻底完了。
    这圣子府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她得尽早让毒老头儿将莺娘治好，等莺娘一醒，她保证如陆阙的意愿，拿了和离书就走，绝不会有什么纠缠不休的戏码。